疫情后,8个大学生合伙创业,在广州郊区开民宿。在设想中,他们要盖一栋大House,取名“诗社”,房前种花,开窗见山,夜晚赏繁星。村落也将被旅游带动,恢复生机,甚至实现乡村振兴。
这是一个机会,摆脱在既定轨道上考公、考研、工作、还房贷、无休止地上下班,把自己打磨成对应形状的机会。借用王小波的“黄金时代”,他们在团队的公号里写下:所谓黄金时代,是我们还未被轮子碾过的天真。我们不能决定如何生,如何死,但可以决定怎么爱,怎么活,这是我们在这世间最大的自由。
但创业两年,年轻人的迷茫从未远离。民宿一改再改,村民花式讹钱,向父母要来的250多万很快花完,有人至今没领到一分钱工资,有人参加毕业典礼的皮带都是借的。8个人只剩下6个,成员当面爆发争吵,拍了桌子。
每个人或许都有这样的“黄金时代”。和朋友在狭小的宿舍或出租屋里,手拿菠萝啤,谈人生,谈理想,在机会到来的时候,做一件超越庸常的事,发出一次“我要改变世界”的呐喊。哪怕这一次不过是理想之终点,现实之起点。
这是搜狐·极昼工作室年度策划“步履不停”第三篇
离开的设计师
狗群在村巷间打架,往工地的沙堆上撒尿,鸡飞进民宿下蛋。在这个南岭深处的空心村,动物比老人多。阿树常看着它们,对鸡说“你好”,给狗取名字,模仿导演王家卫的风格,给邋遢的公狗和母狗写忧伤的爱情诗。
更多的时候,他在刨地,浇水。民宿的后山要打造个开放菜地,供游客体验。庭院要有花,他买来成箱的紫云英、凤仙花、百日草等种子。翻土,埋育苗盆,盖层细土,反复几次浇水,仔细掂量土量的多少。阿树留长发,戴鸭舌帽和圆框眼镜,有些社恐,被搭档张三称为“植物学家”。
在村里施工一年多,这里一砖一瓦,他们再熟悉不过。张三是民宿设计师,玻璃房前,他盯着地面走走停停,故意将步子迈小一些,准备铺条石板路,一步一块石板。在他的设想中,客人走到这里会慢下来,可以闻见山林的清香。
民宿被命名为“山冶诗社”,寓意在山中冶炼,过上诗意的生活。7间客房,每间名字都取自古诗——“烟雨”“惊雀”“空山”“南池”等,对应不同的景色。房间外设私家庭院,放半露天浴池,建小型瀑布。屋内还可以打造社区租给年轻人:在乡村种种花草,和朋友窝在沙发上看电影,在庭院野餐,窗外群山环绕。
村里狗比人多。
“住在这边还是蛮舒服的。”但下一秒,张三转了话锋:“我没有这个经济能力,哈哈。”每晚上千元的房费,他承担不起,用笑来自嘲。在民宿工地上,他常穿灰黑色系运动装,身上沾着泥土,裤管卷到膝盖,脚踩解放鞋。
22岁的张三原名叫张家顺,“张三李四,平平无奇嘛。”他自觉是个普通人,不是学霸,也没什么女人缘,就起了这么个昵称。他原本打篮球好,学院足球队拉他加入,没人愿意当守门员,他就当了。成绩及格就行,但也不敢翘课,胆子小。高中时,老师问未来想干什么,同桌想当科学家,张三说想把自家和邻居家的房子修一修,因为房子太丑太烂了。
两年前他和同伴创业,到村里租下民房改造。最初分工时,他自荐盖房子,其他人都说,好啊。站在入口就能看到后山的山脚花园,落地窗和屋面的玻璃瓦,可以让阳光和月光倾泻而下。“美滋滋啊!”2021年10月,张三在网上公开他们的民宿设计方案,对着镜头畅谈。这时,他刚驻村监工,民宿正式启动改造施工。
今年11月底,张三却提出了辞职,去南京。人还没过去,已经花了一万多报班,准备全职考研。民宿二期改造还没结束,但这里似乎没有他的位置了,“离开是一种解脱。”张三自比长江边的一株野草,儿时在安徽农村长大,中学去了镇上,高中到县城,再到广州上大学。驻村监工一年后,他清楚地知道,“诗社”不是他的归宿。
村里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