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都在担心毕不了业。”凌晨3点睡,早上8点半起,这是上海大学应届研究生程菲近期的作息。
按原毕业计划,3月中下旬程菲将完成毕业设计的剩余拍摄任务,接着参加预答辩,随后参加春招,寻求就业机会。但在3月3日,在收到学院群发布的封校通知后,计划就此停滞。
拿不出成片便无法参加预答辩,学院已经组织了两轮预答辩,她一次也没法参加,“导师让我做好延毕的心理准备,要真没法按时毕业,找到工作有啥用?”
上海疫情暴发后,沪上各高校自3月初陆续开始封校。随着封校时间一再延长,程菲觉得自己仿佛进入了某种“循环”,心态上从最初的焦虑到迷茫再到如今逐渐接受,她必须在封校状态下,同时完成毕业和就业两项任务。
面临如程菲相同情况的沪上2022届毕业生不在少数。2022年,全国高校毕业生达到1076万,同比增长167万,创下历史新高。其中包括2018级本科生、3年制的2019级研究生及2年制的2020级研究生。
3年疫情,他们经历了多轮的网课、封校,疫情改变的不光是授课形式,也包括随之被“偷走”的正常校园生活,以及就业方向的转变。
被打乱的毕业计划
按照往年的招聘规律,9月、10月是互联网公司集中招聘期,程菲也跟风投了一些简历,因为实习经历不对口,她在笔试环节就被淘汰了。
秋招不理想,还有春招。此前在“金三银四”的春招中,不少学长都捡到了“漏”,想到这里,程菲在心里给自己吃了颗定心丸。
按照专业要求,程菲本可以在毕业论文和毕业设计中二选一,她最终选择毕业设计,是认为这个更轻松,毕业风险较小。在经历了两次换题后,直到今年3月,她才最终确定选题开始拍摄。按照她的计划,3月中下旬可以完成对采访对象的拍摄,4月成片并参加预答辩,然后安心找工作。
3月3日,群里发布的封校通知打破了宁静。毕业设计时长要求20分钟,而封校前拍的素材仅够12分钟。3月19日,学院组织了第一次预答辩,因为没有成片她无法参加,4月15日的第二次预答辩,她再一次错失。程菲向导师求助,导师告诉她尽快凑时长,达到可以参加预答辩的要求。按照实际情况,如果程菲无法顺利参加第一批盲审,只能参加7月的第二批答辩,也就是可能面临延期毕业,9月才能拿到毕业证书。
一边是延毕压力,一边是封校期恰逢春招的“金三银四”,找工作的压力同步袭来。不断传来企业大批裁员的消息,招聘信息似乎也随着疫情被缩减了。
程菲不再纠结就业方向,开始海投。在投递了50余家公司后,最终只有两家给了回复。其中一家是上海一小型公关公司,线上面试后,对方给出要等解封后线下终面的回复;另一家是杭州一证券公司,她成功通过了笔试、面试,进入最终的线上实习考核环节。
线上实习有很多弊端,看不到实际的工作环境,在对接实际工作中也会出现沟通的问题,造成信息不对称带来的误解。这让程菲开始担心自己无法和线下实习者竞争这个职位。
就这样,程菲被就业和毕业压力同时包裹着,一切都充满着不确定性。
“假如最终熬过了线上实习,却无法按时拿到毕业证,那这几个月的挣扎是为了什么?”
同样毕业计划被打乱的还有上海外国语大学本科大四学生修然,本想通过考研推迟就业时间的他,最终以距离分数线0.4分的成绩落榜,因为和他有一样想法的学生实在是太多了。
据教育部公开发布的数据,2022年考研人数为457万,创下历史新高,全国各高校研究生招生总人数预计为120万。落榜后,修然安慰自己:“今年考研上岸率仅为26%,有近300万人落榜,我只是300万分之一。”
考研落榜后,他被封闭在了学校里,无法参加家乡企业的面试和实习工作,除了互联网企业以外,绝大部分企业都要求延缓最终面试,要求解封后继续面试。
不确定性带来的不安全感让修然做出了与互联网企业签约的决定,这并非是他的初心,但假如几个月后结局是鸡飞蛋打,有Offer在手里,显然更安心一些。
一段日子以来,修然的睡眠并不好,夜晚的宿舍里,他时常盯着天花板问自己:
“如果没有封校,可以参加线下面试,自己会改变当初的就业选择吗?”
在不确定中寻找“稳定”
斯诺是华东师范大学出版专业3年制研究生,是今年考公大军中的一员。像很多学生一样,入学前,体制内的工作并不在她的就业计划中,她认为年轻人就要闯荡。
疫情的原因导致斯诺返回学校时,已经是研二了。按照学分要求,她需要实习6个月。斯诺去了一家互联网企业,实习后发现互联网公司并不符合自己的预期,因为只能做运营相关的工作,可取代性太强。
斯诺实习时,恰逢疫情后互联网公司第一批裁员潮,亲眼看见部门同事被裁员,她感到五味杂陈。“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最终被裁员,代价未免太高了。”
斯诺开始重新思考体制内工作的优劣势。进入研三后,斯诺发现,考公务员、选调生和事业单位这类体制内工作的同学数量一下子变多了,这让她感到压力倍增,随之也加入了进去。
如今,因为疫情,斯诺所报考的江苏省考面试仍在推迟,同时她投递的江苏一家事业单位,也因为疫情推迟了笔试。斯诺本以为会在封校压力下,投递中小企业做备选。不过,近期她听闻一位同学秋招时签署的互联网企业,其应聘部门解散,赔偿违约金后,三方协议作废,斯诺暗暗庆幸,自己的选择或许没有错,“如果考不上公务员,我也会多报几家事业单位,但是企业不会再考虑了。”
斯诺的选择并非孤例,选择体制内工作的毕业生人数正在逐年增加。据复旦大学学生职业发展服务中心提供给中国新闻周刊的数据,该校录取选调生人数逐年增长:2017年100人、2018年130人、2019年201人、2020年233人,2021年263人;此外,报名选调生的人数也逐步递增,2021届毕业生中超过3760人次报名参加28个省(自治区、直辖市)的选调生及党政储备人才项目招录,而截至2022年3月3日,这一数量增至5149人次,相比2021年增长近4成(36.94%)。
华东师范大学的就业数据也证实了这一点。该校职业发展中心主任刘继亮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今年3月该校开展了2022届毕业生就业意向调研,数据显示,毕业生求稳心态偏重。其中,最受毕业生青睐的前三个单位性质分别为国企、教育单位和党政机关,依次是74%、63%、60%。
越来越多的不确定性,让年轻人开始寻找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稳定。对于毕业生产生求稳心态的原因,刘继亮认为主要有三方面:其一,疫情带来的不确定性大增,从大学生就业规避风险角度来看,有其客观合理性;其二,当下毕业生被称为“Z世代”,除了考虑薪资报酬、专业对口等因素外,毕业生们比以往更在意工作和生活的平衡,在意工作稳定性,这应该与学生自身特点密切相关;其三,社会环境对体制内工作认同度高,多数人会首推选调生、公务员为理想工作,但同时大学毕业生对职业环境了解不多,自我认知尚未完全成型,他们就容易受到周围环境和老师朋友的影响,出现选择体制内工作的求稳从众行为特点。
通过屏幕确定用人,这不可能
和斯诺情况类似,上海师范大学学生张楠本不想成为一名教师,但当投了百余份简历都石沉大海后,她决定回归教师岗位。
在上海高校封校后,张楠得到了一家杭州中学线上试讲的机会。因为寝室没有黑板,她就只能拿出A4纸当做“黑板”。
幸运的是,她被口头告知等解封之后可以到学校线下签三方协议。但张楠觉得这类口头告知没有法律效用,她向用人单位申请能否先出具一份盖公章的电子版用人文件,但被中学拒绝了,对方坚持解封后线下签约。
张楠不理解,既然自己的授课能力已经通过视频展现出来了,为何一定要求面对面线下签约?
面对同样问题的还有张楠的校友李硕,疫情封校期间,他同时进行着三家企业的实习考核工作,在他看来,疫情带来的封闭给了他充足的选择机会,他可以利用有限的时间了解多份不同的工作。但这三家企业都没有承诺会在线上和李硕签订三方协议,只要没有签约就没有就业保障。
和应届生一样,企业也在招聘中承担着风险。景鉴智库创始人周鸣岐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在上海高校封校后,他们组织过线上招聘活动,在线上面试后他们也采取了延缓录用的方式,要求学生在解封后参与最终的面试。
“线下面试不光可以考核应聘者的业务能力,同时也考核应聘者的反应速度,并从中观察应聘者的肢体语言、沟通能力,在同等能力下这些因素更加重要,光通过屏幕就确定用人,这不可能。”周鸣歧说。
作为上海本地企业,上海世诺企业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叶凯认为线上面试无法满足用人单位的全部需要。
“应届生没有过往职业经历为其背书,用人单位选人更看重潜力,线上沟通会限制对潜力评估的有效性;招录合适的应聘者除了业务能力外,应聘者与团队以及领导间契合度也很重要,面对面了解感受很有必要;应聘者实地考察工作环境,可以获取直观感受,接受和喜欢未来的工作环境是奠定稳定工作的基础。”
企业坚持线下面试最终签合同和疫情带来持续封校,形成了对沪上应届毕业生的“双重暴击”,想要缓解这些焦虑感,却只能等待。
独有的毕业季
上海突如其来的疫情带给了这届毕业生不少启示。
程菲的导师告诉她,“回头想想,意外总是会打破,现在太被动。”最初听到这段话,她没有太多感触,不过后来她愈发觉得是对的,“如果我不把事情拖到最后,就不会出现现在的局面,以后凡事要打提前量。”
修然也有相似感受,他觉得不应该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或许春招从来不是考研落榜生的退路,秋招时候也应该投递几家单位试试,“如果有备选,得知封校消息时不至于那么慌。”
上海体育学院经管学院主管学生工作的副书记王丽娜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这次疫情封校,正说明了凡事打提前量的重要性,“我们也有同学秋招因为各种因素耽误了,好在他之前几年实习经历多,与用人单位实习时见过面,没耽误签三方。”
针对封校毕业生,现阶段难以签三方协议的现状,王丽娜建议,学生可以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积累面试经验。她介绍,上海体育学院组织了线上就业指导会,邀请企业HR给学生做就业指导,“一旦解封,这些面试经验可以为学生找工作提供帮助。”
高校方面也在做着积极的努力。3月来,华东师范大学为保障封校毕业生就业目前共举办了10场线上招聘会,在线发布招聘需求单位数超过1200家;同时,增添线上三方签署途径,为学生提供网签通道,在线办理就业手续,提供在线就业政策咨询。
此外,部分高校开始尝试直接向企业推荐毕业生的模式。上海大学对长期合作单位、重点补充岗位等设立了简历直推绿色通道,将岗位信息推送到院系专业,学院经过排摸与动员,把简历汇总到学校就业部门,最后由学校和用人单位对接推荐。
上海海洋大学则开启“直播带人”模式,通过B站、抖音、视频号向企业和公众开展毕业生线上推荐,共开展线上宣讲会24场,累计线上推荐毕业生243人。
除了沪上各高校在积极保障毕业生就业外,上海市委市政府也针对2022届高校毕业生就业保障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据上海市教育委员会官微,2022届上海高校毕业生春季网络招聘会于4月12日启动,持续时间至8月底,发布用人单位1.2万个及用人需求18.37万个。
因为疫情,部分行业的招录政策也随之调整。例如,4月13日,上海市教育人才交流服务中心发布公告,原定5月举行的2022年上半年中小学教师资格考试(面试)推迟,受(面试)取消影响的考生,可先报名参加上海市中小学教师公开招聘,被确定为拟聘用人选的,待参加下一次资格考试(面试)成绩合格并取得教师资格后,准予办理事业单位录用入编手续。
尽管“程菲们”仍在封校中,对未知的就业情况仍在焦虑着,这届特殊的2022届沪上毕业生们,正在“享受”着属于他们独有的毕业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