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4月1日,西方的愚人节,也是传奇明星张国荣的忌日。尽管已经去世17年,但人们对张国荣的喜爱和怀念并没有因为时间而褪色,各种纪念活动层出不穷。不少电影公司也选择购买张国荣主演的电影版权进行重新修复,让一代代观众得以在大银幕上看到张国荣的风采。
今天,若不是因为疫情影响,中国台湾预备重映《阿飞正传》,而韩国也将第三次重映《霸王别姬》。整个东亚,只要是曾被中国香港娱乐工业哺育过的人们,似乎很难不受到张国荣偶像魅力的召唤。是什么让张国荣具有超越时代的魅力?我们对张国荣的怀念又彰显出什么样的文化潜意识?这些问题吸引了不少文化研究者的探讨研究。
有趣的是,正是这两部一再重映的电影,形成了一种一体两面的当代情感镜像。旭仔的不负责任和程蝶衣的“从一而终”,其实正是当代人的两种极端情感选择和内在欲望的延伸。
今天,我们再一次回过头去看《阿飞正传》这部作品,它的重要性依然是不言而喻的。不论是电影中独特的文学性,还是对时间的迷恋;无论是破碎的叙事,还是特立独行的人物,都让喜欢它的人们感受到自己身上另类
(alternative)
的文化指征。
《阿飞正传》剧照。
不单如此,当这部电影通过盗版光碟和网络传播到中国大陆之后,在不同代际的影迷那里同样产生了持续的影响力,即使是今天走进影院第一次观看这部电影的观众,也同样可以获得一种认同感。电影里传递出一种很强烈的身份危机,所有的人物都处在一种不确定本质上,我们对身份的焦虑和对时间的不确定感是一致的。没有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因为只能是进行当下短暂的欢愉和享乐。
1990年上映的《阿飞正传》非常准确地把握了当时的时代情绪,人们对于前途和命运的焦虑,整个香港社会共享着一种不知何去何从的彷徨。旭仔显然是某种中产的集中代表。但是,这个人物的形象显然超越了典型角色的设定,具有超越时代和民族的意义,具有“詹姆斯·迪恩”
(饰演电影《无因的反叛》男主角的美国演员)
一样的文化意义,这个角色身上“无因的反叛”让这部电影具有了现代主义的意味。
旭仔在不同的女人之间徘徊,但他想要的并不是性爱的快乐,所有的情爱关系都不过是他纾解自己愤懑的一种情绪,他不愿意做出任何承诺,更是因为现代故事中一切都转瞬即逝,不可把握。张国荣敏感地捕捉到这种现代爱情的迷人与混乱,以及当代爱情的本质——自恋。
电影中有一场戏十分迷人,就是旭仔对镜独舞,他的不羁与自恋都体现在这里,这是一个谁也不爱只爱自己的人,但原子化的现代都市里的痴男怨女却不得不信奉“自恋”的准则。正如韩炳哲在《爱欲之死》中指出的:爱欲是勇于否定自我,肯定他者。
《爱欲之死》 [德] 韩炳哲著,宋娀译,中信出版集团,2019年3月版
对于当代爱情,韩炳哲是悲观的,他认为因为自恋,人们不再可能相爱。“爱欲与他者密切相关,是个体在自我的王国里无法征服的疆土。爱欲以超验性、彻底的独一无二性为前提。当今社会越来越像一个同质化的地狱,而爱欲的经验不在其中。个体的内在危机在于,一切事物均成为被消费的对象,从而毁掉了爱欲的渴望。吸引自我的、被自我所渴望的他者,无处可栖。这是一个没有了爱欲的社会。爱欲之死,是自我反思之死。”
与之对应的是《霸王别姬》中程蝶衣这个角色,作为电影的绝对灵魂人物,这个角色很好地诠释了时代强加给中国人的悲剧宿命。电影将原著小说中所有关于香港的部分剔除,将人物的命运从苟且活下去改为在舞台自刎,以极强的戏剧化冲突把程蝶衣塑造成了一个理想主义者的化身,一个与时代粗鄙氛围的格格不入的“闯入者”,带有很强烈的异质性。
电影看似表达了畸形社会对人的异化,极端表现在性别意识的“异化”,强调程蝶衣对师兄段小楼的爱是一种被结构性错误强行塑造出的爱。但结合导演陈凯歌一贯的风格(作者性)来看,这部电影在情节剧之外还有着更深一层的隐喻。程蝶衣的死亡像是一个寓言,终结了中国上世纪80年代的理想主义。
《霸王别姬》剧照。
张国荣的表演让这个人物有了极强的生命力和可信度,尽管他本人生前并不认同自己的命运和程蝶衣的命运有很大的关联。但事实上,《霸王别姬》却与张国荣的命运形成了一种共振,看似是巧合,其实这正是历史互动的结果。
程蝶衣看似是爱情忠贞的化身,但他根本就是错爱了一个不应该爱的人,甚至,他爱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被符号化的主体。这个虚假的主体是程蝶衣的悲剧所在,也是一个时代悲剧的缩影。
两部电影拍摄的时间间隔时间并不算长,只隔了三年左右。各自在不同的文化语境中表现了不同地域的中国人的精神困境。而张国荣作为一个流行文化工业中的反叛者,他将自己的生命经验与艺术塑造融为一体,在不同的时代里召唤出不同的共情,这是他超越时代的原因。
回顾17年前张国荣的纵身一跃,我们也完全可以将其看作是另一个隐喻:在那之后,香港娱乐工业如同明日黄花,换了人间。
撰文丨余雅琴
编辑|徐学勤
校对丨李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