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职者在福州市劳动保障大厦就业大厅了解用工信息。新华社发
“你在送外卖的路上风风火火,我在孤独的流水线上独自难过”
“月薪过万招不到工人”
“年轻人宁愿送外卖也不到工厂”
每逢春季招工时,传统制造业都会面临一轮“用工荒”。http://www.yixiin.com/news/list-6995.html
在今年,面对新的经济形势,社会各界对中国劳动力市场“大变局”的讨论尤为热烈:一方面是随着传统制造业的转型升级,技术工人招聘门槛和薪资待遇不断升高,合格产业工人供不应求;一方面是快递、外卖、网约车等新兴生活性服务业释放大量门槛较低的工作岗位,年轻人有了新的就业选择。
就业是最大的民生。中央提出“六稳”工作目标,把“稳就业”放在首位。今年政府工作报告提出城镇新增就业1100万人以上的目标。
青年劳动力到底去哪儿了?本报记者带着这一问题,近期走访东部沿海多个用工大省,采访了青年就业者、用工企业、相关政府部门和研究机构。
离开“流水线”的工人们当起“搬运工”
互联网新技术快速发展催生了大量类似于外卖、快递、网约车这类生活性服务业,成为离开流水线的产业工人们重新就业的主力
“出去买瓶水,人就不见了。”春江水暖鸭先知,春节后一则广州制衣厂老板吐槽“招工难”的新闻短视频,成为当前产业工人逃离流水线现象的生动注脚。
这些“买水不见”的人,有的并没有回到农村或县城,而是换了一身行头,穿梭在城市高楼和小巷之间,他们成为现代都市白领们离不开的“快递小哥”“外卖小妹”“滴滴大叔”……
陈大芳离开工厂快两年了。2010年,刚刚20出头的她来到南京打工,在一家电视机厂干贴标签的活。刚开始月工资不到两千元,一年不到,升为调试组长,工资一下子涨到了四千多元。按照以往晋升路线,如果继续干下去,她有可能当上线长、科长。
“要想有比较理想的职位和工资待遇,必须熬上很多年。‘一个萝卜一个坑’,要想升上去,也得等到有位置空出来。”考虑到在工厂发展空间有限,加上工作期间儿子出生,一家五口蜗居在公婆单位的房子里,陈大芳想改变生活,于是毅然辞去了厂里的工作。
2017年下半年,陈大芳加入了外卖大军。她发现工厂内外的工作环境截然不同。在工厂里,工人穿着干干净净的工装,在室内恒温的环境下,重复着同一个动作,工作枯燥常常加班,但风吹不着雨淋不到。而送外卖却要风雨无阻,“烈日当空、风雨交加也要去送快递。重的比如180瓶矿泉水,轻的比如一盒药、一根数据线,都要准时送达。”
陈大芳曾是所在站点70多名外卖员中月度、年度“跑单冠军”,她的近期目标是多存点钱,给公婆换个大点的房子。风里来雨里去,陈大芳并不打算回到工厂,在她看来,当外卖员是目前能找到的收入最高的工作。
与陈大芳主动逃离工厂不同,陈海波是被迫离开。从1993年进入南京钢铁联合有限公司当车间工人,到2013年因受到去产能影响被清退下岗,陈海波在产业一线干了整整20年。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丢掉工作的两年里,陈海波也曾辗转求职,最终选择开网约车作为固定的工作。
“不求发家致富,养儿育女、温饱有余不成问题。”陈海波告诉记者,他现在每天早上六点多就开始出来跑单,一天出车14个小时,刨除油耗、平台抽成等成本,每天能净挣四五百元。在企业当工人时,陈海波每个月最多到手也才四千元不到,“现在这份工作我很满足,我这个岁数的人下岗后再找工作,一般也只能谋个后勤保安做做,一个月也就几千元罢了。”
陈大芳、陈海波们的工作委实像不同类型的“搬运工”:外卖是将一日三餐送到都市年轻白领手中,快递是把网购货物送到千家万户,网约车是把乘客从一个场所送到另外一个场所。
工信部赛迪智库产业政策研究所研究员尹训飞分析认为,近几年,互联网新技术快速发展,催生了大量类似于外卖、快递、网约车这类生活性服务业,成为离开流水线的产业工人们重新就业的主力,尤其是在解决产能过剩行业工人再就业问题上发挥了重要作用。
相关行业报告也说明了这一点。美团外卖发布的《2018年外卖骑手群体研究报告》显示,超过270万骑手在美团外卖获得收入,骑手中上一份工作最多的就是去产能行业产业工人,占比达到31%。
《2017年滴滴出行平台就业研究报告》显示,2016年6月至2017年6月,共有2108万人在滴滴平台获得收入,其中393万人来自去产能行业。
与“流水工”转向“搬运工”现象相呼应的是,新增就业人口也不愿选择工厂作为栖身之地。不论是打算去城市打工的小镇青年,还是即将毕业的学生们,都越来越不愿意走进工厂。
“流水线上的蓝领工人,普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再当工人,在某地招聘会上,95后表示‘工厂一线已经不太适合年轻人’。”山东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所长张卫国介绍,“制造业人才需求量很大,但是学生们都不愿意去。”
江苏省通州中等专业学校校长姜汉荣告诉记者,该校以前机电专业招生火爆,仅模具专业最多时能招十多个班,现在却是乏人问津。而电子商务专业以前只能招一个班,现在能招两个班。
“招工难”,为何难?
企业的招工和用人成本一年高于一年,人才供需市场已发生转变,以前是“工厂挑工人”,现在是“工人挑工厂”
“当看到长三角和珠三角的工厂都在抱怨用工荒,可道路上呼啸着骑手们的外卖车时,感觉上百万的青壮年劳动力用错了地方。”近期,社会舆论关于“人力错配”现象的讨论为“招工难”抛出一解。
“中国经济结构正在经历一场‘横向转移’。”张卫国认为,从过去二十年的低端制造业到现在的低端服务业,互联网催生的新经济、新产业、新的商业模式,制造了一种产业结构“升级”的幻觉,“但实际上,这不是真正的升级,这只是横向的产业转移,看似花样翻新,实际上是左右互搏,换汤不换药。”
记者在走访一线制造企业时发现,不少企业主表示,企业的招工和用人成本一年高于一年,人才供需市场已发生转变,“以前是‘工厂挑工人’,现在是‘工人挑工厂’。”
“现在依然是高成本招工,却往往招不到工人,导致一些工厂不敢大规模接单。”苏州市拉波尼服饰有限公司董事长陈开恩说,近几年,因为招工用人成本不断攀升,企业盈利水平却一直徘徊在低位,身边一些同行有的在缩减规模,有的干脆关张转行。
纺织服装是全国百强县江苏常熟市三大支柱性产业之一,曾一度吸纳了河南、安徽、苏北等大量外来务工人口。当地多名工人告诉记者,为鼓励节后工人返厂,当地一些工厂甚至开出奖励1000元至3000元不等的“回厂补贴”。
为应对用工问题,江苏、山东等地制造企业在考虑产业转移,将工厂搬迁至中西部或东南亚等人力成本较为低廉的地方。
“本地工人一个月五险一金的缴费,相当于越南工厂工人一个月工资。”南通荣威娱乐用品有限公司总经理王海青告诉记者,公司这几年业务发展迅速,用工人数高峰时已达到8000多人,即使将公司设在南通人口第一大县级市如皋,也依然面临着“用工荒”难题。而最近几年,新进员工流失率更是有增无减,入职7天内流失率曾一度达到20%。
尹训飞分析认为,近年来,二三线城市产业基础设施配套不断成熟,利用税收优惠等政策聚集吸引外地企业入驻,就业岗位需求处于上升期,外加当地生活成本相对较低,导致从业者从东部发达地区回流中西部地区的现象十分明显。
但产业转移有得有失。相对于珠三角、长三角等制造业聚集区,中西部、东南亚等地的产业链不够完整,再加上国外劳动者适应不了经常加班,管理成本随之上升。“我们在越南试点开办了一间工厂,但越南的供应链并不像国内这么完整,工人也不能像中国工人这样吃苦耐劳,周末不愿多加一天班。”王海青说。
除了转移,一些大型企业也正在通过机器换人来应对招工难,企图降低用人综合成本。
“一些大的制造业工厂已经加大了自动化,用机器来代替人工,从而减少对人工的依赖,例如富士康百万机器人计划。”在山东社会科学院人口学研究所所长崔树义看来,由于机器换人的前期投入大,绝大多数中小型企业,依然依靠庞大的流动劳动力在维持着生产,他们将继续面临着人工成本不断增加的压力。
即使是大企业,机器换人也是不得已为之。“现在很多大企业在推行工业机器人项目,是招工用人成本高企、企业为长远发展被迫之举。”一位不愿具名的富士康培训中心负责人告诉记者,机器换人不仅投入成本高,且不是一时之功。
近年来,“退二进三”、“腾笼换鸟”常见于一些地方产业规划文件中,多个省市第三产业占比已经超过第二产业占比。数据显示,我国第二产业就业人口占比从2012年的30.3%下降到2017年的28%,第三产业就业人口占比则从2012年36%上升到2017年的45%。
“但我们真的不需要制造业了吗?”陈开恩等企业家反问,目前很多商品生产国外还替代不了,一旦东南亚等地劳动者能力提升、产业链培育起来,会对中国的产业发展带来取而代之的挑战。在产业转型升级、新旧动能转化没有完成前,贸然抛弃或转移制造业,会对我国造成产业空心化等不可逆影响。http://www.yixiin.com/news/list-697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