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亲
“如果他跟着亲生父母,在解放碑长大,也许会读大学、硕士、博士”这些年,何小平无数次想过要给这个拐来的儿子找到亲生父母,“那时候我太年轻,不懂事,死了两个孩子就像得了失心疯。后来我自己有了生养,体会到当妈的心,丢了孩子心里该有好痛。”可是“一想到要伏法,我就不敢了”,哪怕三四年前,前夫刘小强跟她发生口角后,扬言要举报她,“敲诈”她13万,她也认了,写下一张欠条。不过刘小强说:“那是我一时意气,我知道那是何小平的死穴,吓唬她的,欠条过后被我撕了。”他强调,“拐个孩子,是她自己的主意,我是不同意的,不过她这些年一直对孩子很好,我基本没怎么管。”
何小平去庙里求了一尊观音菩萨,把菩萨带回家摆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我把我做的歹事全部说给菩萨听,求菩萨原谅我”。接着她一个人偷偷来了一趟重庆,那是她时隔多年再次来重庆,她想找到当年那户人家,可是“一切都变了样,翻天覆地,全是高楼大厦,我找不到路”,何小平只好又回去。
直到2017年夏天,何小平无意中看到一档电视节目《宝贝回家》,“七八十岁的老母亲,一辈子都在找四五十年前丢失的孩子,满头白发了还在找。我觉得我自己不是人,作孽呀。”
何小平跟儿子、女儿坦白了,女儿哭着求她,“妈妈不要去自首,我怕你要坐牢。”但何小平执意去了南充市公安局顺庆区分局打拐办自首。
2018年1月3日,上游新闻—慢新闻记者也去了南充市公安局顺庆区分局打拐办。警方证实:大约半年前采集了何小平、刘小强、刘金心的DNA,可以证明的是刘金心与何小平和刘小强没有血缘关系。
刘金心不能接受,“那天我买了一瓶白酒,把自己灌醉了。”后来他离开南充,去了广州一家电子厂打工,月薪5000元,“我前几天又把自己喝进了医院,心里憋得难受。”但他宁愿憋着也不愿多谈,只说,“我妈对我这么好,我没想过我妈不是我妈,亲生的能找到就找,不能找到就算了。”
刘金心初中辍学,是何小平觉得最对不起他的地方,“如果他跟着他的亲生父母,在解放碑长大,也许会读大学、硕士、博士,一定会有出息。但他跟着我,吃了很多苦,书没读好,也没个好工作。”
刘金心的DNA被放入中国失踪人口档案库,可是,半年过去了,通过比对认亲没有找到他的亲生父母。 寻亲关键词:解放碑、大院、医院、绿色大门、梦生…… 何小平很着急,上周,她再次来到重庆,希望通过上游新闻—慢新闻公开寻找刘金心的亲生父母。
何小平来到当年的临江门2路车总站附近寻找线索。
线索一:解放碑
何小平说,1992年来重庆,她先在临江门舅舅家住了一晚,是舅舅给了她那张捡来的身份证,还给她出了做保姆拐孩子的主意。但舅舅十多年前去世之后,她跟舅舅一家就失去了联系,也忘了他家的具体地址。
从舅舅家走到解放碑2路车总站,何小平一路打听,走到储奇门人才市场,遇见男主人,男主人带着她从储奇门人才市场出来,坐了一趟公交车,大约两三站地就到了,好像又回到了解放碑。
当年的2路车总站,至今仍在解放碑邹容支路。1月4日,上游新闻—慢新闻记者带着何小平从邹容支路出发,走到储奇门人才市场,试图帮助她寻找记忆,但她说,“记不住了,都变了。”
而就在十几天前,储奇门人才市场也被拆掉,劳动力却没有散去,他们还在原地站着等待,几十年了他们习惯在这里寻找雇主。一直生活在附近的陈婆婆说,往前走就是凯旋路、较场口、解放碑一带,不需要坐车,几十年来也没有公交车;凯旋路倒是有公交车去七星岗、文化宫方向,原来是9路,现在是109路。她当年会不会是走到凯旋路,又坐的车?
南充警方也来重庆找过。原解放碑派出所、较场口派出所、大阳沟派出所整合为新的大阳沟派出所,但是南充警方没有在大阳沟派出所找到当年的报警记录。
线索二:成片的大院子、医院
何小平说,男主人带她回家,是一个大院子,高高的门槛,里面住了很多户人家。雇她的那户人家好像是院门正对着的那间,屋里搭了阁楼,一家三口睡在阁楼上面,女主人好像是医生或者护士,曾经说过一句“我们医院忙得很”。何小平还记得那一片好像有成片的大院子。
根据老重庆人回忆,1992年有成片的大院子的,很有可能是七星岗。 上游新闻—慢新闻记者找到七星岗街道劳动就业社会保障服务中心,见到66岁的文正光,他从1957年就住在七星岗一带,退休后返聘负责退休人员管理工作。他回忆,现在的财信渝中城,就是当年的上三八街5号,这个地址有9个大院子连成一片,从上三八街5号附1号到附9号,旁边是七星岗公社医院,如果有医生或者护士住在这里,那就对了。
文正光又发动了发小群一起寻找,大家七嘴八舌,其中有个老居民说,依稀记得附8号院,院门正对着的一户人家,女主人是护士,听说她后来去了上海,早已失去联系。但没人记得大院儿曾经有人丢过孩子。
上游新闻—慢新闻记者找到当年管户籍的老片警杨林,他说:1992年丢了一个孩子,这么大的事,除非没有报警,如果报了警我肯定知道,但我记忆里没有接到这样的案件。
文正光带着何小平到当年七星岗上三八街5号的大院所在地寻找。
线索三:绿色大门
何小平又说,她记得院子大门刷了绿色的油漆。
挨着上三八街5号院的,是工读院,当年这个院子的大门还真刷了绿色的油漆。我们找到一位老居民,54岁的蒋晓玲,她说,院子里有一户人家,也是1991年生了个儿子,年份对得上,但没听说过丢孩子的事,后来搬走了,也就没有联系,偶尔在街上遇见过一两回,也没有留电话。
线索四:“梦生”
何小平说,白天男女主人出门上班,她一个人带孩子,到了下午五六点钟,会来一个老太太,给孩子喂饭,喂完饭就走,应该是孩子的外婆。她曾经听过外婆唤“梦生(音)吃饭了”,梦生应该就是孩子的乳名。
外婆带何小平认过门,外婆家跟大院子就隔着一条街,是一栋两层楼的楼房,外婆住二楼,她的那间屋子可以望到江。
文正光说,从前,与上三八街5号院、工读院隔着一条街,确实有一栋两层楼的红砖楼房,当年没有高楼大厦的遮挡是可以望到江的。但是有没有住着那样一位外婆,就不知道了。
没有找到孩子出生地的确切线索,何小平满脸失望。
坐牢未必能如她所愿,法律之外她该如何治罪
何小平也不知道,我们寻找的路径是否正确,“如果地址是对的,那户人家丢了孩子为什么不报警?或者,地址找错了?也许我把孩子拐跑之后,那个家庭就破裂了,两口子离了婚,又各自有了家庭有了孩子,不方便出来相认了?”她有很多猜测,“我只想找到孩子的亲生父母,找到了我就去坐牢,给自己赎罪。丢了孩子的妈妈,一定一辈子都在找这个孩子,是我害了她。”
可是,南充警方说目前证据太为单一,无法证明何小平当年拐骗了一个孩子。前夫、女儿、邻居都说何小平精神状态正常,刘金心认为“妈妈不可能在我的身世问题上开玩笑”,上游新闻—慢新闻记者与何小平沟通后也判断她精神正常、逻辑清晰。
重庆百君律师事务所的黄自强律师说:“我国《刑法》在1997年做过一次修改,1997年以前,用的是1979年制定的《刑法》。根据从旧从轻的原则,1992年的案子,应该按旧法判。”
“根据1979年《刑法》,拐骗,判处5年以下有期徒刑。” “1979年《刑法》还有一个关于追诉时效的规定:最高刑不满5年的,追诉时效是5年;刑期5年以上不满10年的,追诉时效是10年;刑期10年以上的,追诉时效是15年;无期徒刑和死刑的,追诉时效是20年;如果20年以后必须追诉的,比如社会影响非常恶劣、社会伤痛无法消除的,需由最高人民检察院核准;只有在对嫌疑人采取了强制措施以后,嫌疑人逃避侦查的,才不受追诉时效的限制。”
“但是,如果犯罪行为有连续或者继续状态的,犯罪行为从行为终了之日计算。但何时是行为终了之日,这就存在争议了。另外,拐骗儿童罪是指以欺骗、诱惑等手段使不满14周岁的男、女儿童脱离家庭或者监护人的行为;可是,法律没有明确规定嫌疑人把儿童拐骗之后怎么办,一方面她把孩子当亲生的养大,另一方面她对亲生父母造成的伤害无法弥补。以上只是我从法律层面的分析,最后怎么判,由司法机关做更多调查才能下结论。”
“从目前的案情来看,没有找到受害人,案子的推进会有一些重大障碍,需要进一步收集和固定证据,当事人想坐牢,恐怕未必能如她所愿。”
何小平听了不知是喜是悲,她说,“那我怎么才能赎罪呢?我说给菩萨听,可不可以?”
(原题为《保姆拐走主人儿子养26年:找到他亲生父母就去坐牢》)